一男:旧女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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许多年前,上小学四、五年纪,我交到了人生的第一个女友。
我们同学。不记得我们怎样就成为好朋友了,但我记得她的样子,到现在。她很白皙,长长的脸,细细的丹凤眼,神情总是淡淡的,话不多。和一般的女孩子相比,她还有一点不同,就是那两条又黑又长的麻花辫子,油亮亮的,好像很重地垂挂在她单薄的身子上,是她外婆每天早上替她编的。她外婆替她编好辫子后,喜欢吐一口唾沫,往那发稍上抹一抹。如果有一群女孩子在一起,叽叽喳喳地玩闹着,大人从旁边走过,一定会回个头,看着她,说,这个小姑娘文文气气的,稳重。
在学校的许多细节都忘记了,但我依然清晰地记得她的家,在小城的一条古老的巷子里。巷子有一个古雅的名字,叫仪凤街。仪凤街是一条悠长而弯曲的古巷,分成了两部分,前一部分凌乱、嘈杂,后一部分清冷、干净,女友的家,就在后半部一个临街的独门小院里。
小院子是长方形的。一座长方形的老屋,正对着院门。两棵粗硕的槐树立在屋外,一边一个。春末夏初,屋里和院中暗香四溢,并且亮堂,因为老槐树开了满树 50 30573 50 15262 0 0 2833 0 0:00:10 0:00:05 0:00:05 3059的白花,许多花瓣又落在地上,却没有被扫去。在晴朗的日子里仰头,天是奇蓝,槐树的白花好似密密布满蓝天的繁星,发白,是被月亮照耀的。
记得女友和她外婆住的那间屋子不深,但很长,右边一张大床,屋子正中摆着一张沉重的旧木桌子,两边两张又高又硬的木椅子,绛红色的。每次去,我和女友就一边一个地坐在那老式的木椅子上说话。记得她的样子,辫子垂在胸前,双手扶着椅把,微微侧头看着我,听我说话,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。现在想来,那是十分成人的一种姿势,可当时不知道,不觉得,或者当时就以为我们已经像成年人了。我们说话的时候,她外婆在那张大床上坐着,忙自己的针线活计,可我知道她是在听我们说话的。也许因为这样,我们的对话就总是有点欲说还休,比如有一次,听说那个我们共同喜欢的男生要随父母迁回上海,我们便说起了他,不知是谁先起的头。说着他的时候,两个人都假装无所谓的样子。我想我喜欢那个男生一定比她还多一些,言语中流露出来了。我一转头,就看到她的外婆两眼犀利地透过老花镜的上端在看我,像一只老花猫的脸。
那张桌子上方的墙上,挂着两副镜框,里面排满了大大小小的黑白照片。女友母亲的相片尤为显眼。我知道她的母亲在一个县城的剧团里当演员,是当地很有名气的女演员。我看得出母亲在女友的心目中份量很重,她有一幅好嗓子,在学校里领唱,就应该得益于她的母亲。我当然很想有一天能见到她的母亲,照片上那个美丽的女人,演员。可是她几个月、大半年才回来探亲一次,我去她家从来没有碰到过。其实那年的秋天,听说她的母亲回来了。那几天女友穿上了一件新的花罩衫,白底子上撒着淡紫色的小花,飘绕着一种紫色的味道,和女友在我心目中的样子很象,或着说,和她母亲在我心目中的样子很象。我在校园里问起她的母亲,她抿嘴矜迟地笑笑,没有多说什么。但她比平实明显开心不少。她母亲在的那些日子,我就老是等着她邀我去她家里,可是一次也没有。
后来的一个起风的日子,她上学迟到了,告诉老师是去送她妈妈。她在大家的众目睽睽下走进教室,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,安静地放下书包,打开了课本。看不出来有什么发生过。可是我开始了想象,想象着,她穿着那件心爱的紫色罩衫,被她母亲紧紧地攥着手,在风里与母亲一同走向小城另一端的长途汽车站。车子未开动前,她母亲隔着车窗的玻璃对她摆手,让她回去,说风里冷。车子开动后,她母亲的脸紧紧贴在窗玻璃上,看着她,站在原地一动不动,一点点变远、变小。外人一眼就能看出,那眼里是有种哀伤的。只是在那种已然习惯了的送别的时刻,她与她母亲谁都没有掉泪。
她的父亲在小城的一所中学里任职。他住在同一条巷子里,是隔了几个大门的一处大杂院。有一次,她带我去她父亲的住处拿样东西。我俩在一座低矮的旧屋前停下。她叩了门。屋门开了,一个戴眼镜的瘦瘦的男人出现在门口,她的父亲。她的个子很高,可是她的父亲一点也不高,那是我当时的第一个念头。不知因为戴了眼镜,还是其他,他的目光很含混、模糊。她说明了来意,他转身回屋去取东西,我便看到了一个黯然、萎顿的背影。我好像闻到了屋子里的一团不洁的气味,这种气味,让人不愿意和他一同走进去。但是他自己走进去了。就在他走进去的那间小屋子里,是一个几乎单身的中年男人的全部生活,昏暗、不洁、缺乏生气。我回头看了一眼我的女友。她的目光回避了她父亲的背影,眼望着别处,脸上的神情似乎依然淡淡的。那其实是个早春,屋檐上的瓦缝中长出来的几株细瘦的青草,在寒风中瑟瑟颤抖。天空很高、很远,好像有盘桓的鸽哨,有燕子在屋檐下啾啾的呢喃。现在,当我回想着那一天的时候,我好像依然和她一起站在她父亲小屋的门前,仰着头,看了看天。乍暖还寒时节的冷风在大杂院的上空吹过去,可春天毕竟已经来到了。我好像听到了我们拔节成长的声音。
小学毕业后的那个暑假,很漫长,很无趣。直到有一天,晚饭后父母带着我去外面乘凉,三个人坐在路灯下的马路沿上。父母说,打算把我转到另一个更好的中学上初中。我一听,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。我熟悉我原来的学校,熟悉我的同学,还有我的女友。我不想突然离开那熟悉的一切。可是父母轮流开导着我,那一晚,和后来的几个晚上,在乘凉的路灯下,父母的声音像路灯下飞过的蚊子,在我的左耳旁“嗡”地一下,右耳旁又“嗡”地一下,躲都躲不及。
我最终考进了新的学校。好像没有和女友打个招呼,不辞而别。我很快适应了新学校,很快就交到了一个要好的新女友,与她在校园里整天形影不离。旧的学校被渐渐地淡忘了,旧女友也不象最初时那样时常想起了,虽然有时候偶然还会想起她。
一年多以后的一天下午,放学回家,我走在一条僻静的小巷道里。小巷道窄得只有两人宽,夹在一面高高的土墙和居民区的一排平房之间。走着走着,忽然,我好像看到旧女友从对面走了过来。她一只手握着花布书包的带子,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,走得急急的。忽然她也显然看到我了,一愣。我们不约而同都放慢了脚步,又不约而同向对方走过去。她依然是从前的样子,长辫子垂在胸前,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,只是,又长大了一点,如我自己一样。我记得我们好像彼此打了声招呼,却不知道再说什么了,就都站在了原地,看着对方,想要走开,又不好走开,僵持了一刻。我想尴尬的是我,觉得自己不辞而别,背叛了她和我们的友情。可她的脸上始终是那种淡淡的笑容,没说什么。那一天的秋阳很好,投射在她身后的土墙上,她的脸被斜阳涂上了一层柔和的暖色,但是有了些许沧桑的味道,这样看上去就好像比我和其他同龄人大了好几岁。
最终我们好像什么也没有说,就道了别,向不同的方向继续走下去了。
从那次以后,我再也没有遇到过她,我的旧女友。
【作者简介】:一男,希腊亚里士多德大学艺术史专业本科,曾任职国家商务部,美国乔治华盛顿大学会计硕士。注册会计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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